南石頭事件：吳老太太訪談

日期: 2019年11月17日, 下午4時

訪問者1 (Q)

訪問者2 (C)

吳老太太（1927年生）（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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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人們叫我到鄉下，但我就不去，小孩子會學壞，又是一個小女孩，我就不去，我後來就去難民所那兒幹活，吃幾兩飯，監躉（監犯）吃的紅米老米，邋邋遢遢（骯髒），捱過日子。

捱過幾年後長大了，別人問我是不是這兒的本村？我是本村，是姓鍾的。隔離姓吳，他父親有幾塊田，種菜或者其他作物過生活，終於過上了好日子，又能進社，現在就是一位農民的社，捱過好日子，養大了幾個孩子⋯⋯

Q：你當時做甚麼？日本（佔領）當時。

A：種菜、施肥、擔菜、煮菜，有人就指揮送到禺山市 ，過橋過去的。舊時稱禺山市[1]，現在不清楚了。有十個八個人這樣去，吃飯過日子。拔草賺九兩，施肥就一斤⋯⋯飯很邋遢很難吃的，是難民監躉的飯。

Q：即是一樣待遇，跟犯人一樣？

A：是的，邋邋遢遢的，有頭髮，或者其他東西的，但是挑些好的來吃。總比餓死好。

Q：即是他們（日軍）給你們做飯？還是你們自己帶來米去煮？

A：就一路分給我們。一盤盤，有時就只給我們，加二、三兩。

Q：有沒有進去難民營？

A：有。

Q：難民是被困在房間嗎？

A：難民們就是沒有人照顧。沒有吃飽。既沒有洗臉的地方又沒有床。睡在地上，連床都沒有。裏面有很多倉，那裡是懲教場，曾經困着很多共產黨。

穿着長衫、皮鞋、腳鐐、手鐐拉上車到斜邊，三更半夜就打了。

我那時才八歲（約在1934-35年左右），聽着『共產黨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是親耳聽得見，真的會很感到害怕，總是在喊共產黨萬歲，很多人都被打了。

家中聽得見，看得見，聽得到，夜晚很安靜。

我死不去，現在真的是好日子，共產黨毛主席領導我們，現在真是很好世界了。我們現在退休，不用幹活都有飯吃，舊時即使工作了也沒有半餐溫飽，真好。人沒有什麼願望的，只求半餐溫飽，有地方住，我們舊時只是住在泥地，然後將農作物賣出去賺錢，將磚頭放在水泥上面勉強有一個地方住。大雨都把地浸壞了，我有五個孩子，我是從姓鍾那邊嫁來姓吳這邊的，之後生了五個孩子。

Q：難民是甚麼人？廣州人或是⋯⋯

A：都死去了，我們有個毛巾機，洗衣服的水池。現在大門口旁的水池，人死了就掉進（化骨池）去，堆高，（屍體）變壞發臭。後來抬到就教練所肉葬。
兩三天兩三天。水就流到......那邊，是禾田，種來的穀物人們都不敢吃。我都不敢吃。那有人會買？那條坑是臭的

Q：那些船將難民運過來⋯⋯

A：那些難民其實不是難民來的，是那些香港人，機帆因為有瘟疫不能泊到廣州，又下雨，又瘟疫，沒有遮擋，病了又沒有藥醫，就快死了就來了廣州。已經經過檢疫，但日本人害怕會傳染到廣州，他們都很怕死的。最後就一個個攤在監獄裏面，那裡是四座女監獄。

Q：就是那邊的亭子，他們坐在裏面。

A：日本人走的時候從日本山就將磚頭拆下來賣，就有金錢買米了，雖然買不了很多米，米跟斤磚頭通常賣一塊錢一斤，有時候就一塊半一斤。當時就一塊錢能夠賣八兩，這樣起價。
就這樣慢慢捱，終於捱到現在有好日子過了。

Q：你看見那些船運了多少人呢？

A：坐滿人呢！那些四支帆的帆船。

Q：是經常來？

A：一日十隻八隻（帆船）。

Q：之後相隔多久會運第二次呢？

A：就是運過那一次，然後就不能從廣州過來了。

Q：一隻船大概有多少人呢？一隻船有沒有載100人？

A：一隻機帆大概20多人，有10隻8隻船即是都有很多人。

Q：即是你看過就是運過一次？

A：對。有一塊帆的帆船，又沒有簷蓬下雨的時候就濕透了。到達目的地時，人都幾乎死光了，剩下的就放他們走。死不了的都生病了，沒有藥醫最後都要死了，慘絕人寰。

Q：那麼困在裏面的人，後來怎麼樣？

A：就住裏面⋯⋯都死掉了，剩下的，死不了的，就放他們回廣州。
總之都走。死不去的就趕他們，死掉了的，屍體就被人家撿走。
所以現在他們到檢查站當時是檢疫所。
有病就不能到廣州，因為當時是會傳染的。日本人來了八年，自己18歲，19歲就嫁過來這邊，耕田過生活，又入社，又種菜，終於就捱到了好日子。即是不用工作，都可以退休，每個月有3000多元，總夠我們過生活了。

C：婆婆，我想請問當時你有沒有看得見有一些日本人將藥物注射到食物當中？

A：有下藥的，多少都有下。

Q：放在飯裏面？

A：對的⋯⋯在飯裏面放一些蠟，放少許，好像什麼藥丸。他們說是用來消毒，我們就認為是會吃死人的。他們稱之為「消毒」。

C：人們吃了之後有什麼反應？

A：下少許（藥丸）就沒有反應，下大量就不行了。

C：肚痛？

A：少許吧，只是落了一點點。

Q：下了一點點是看不見的。你有沒有看得見監倉裏的人吃的飯是怎樣的呢？

A：不能進去的，都是聽回來的。我們都是在出面種菜。我們種完菜都回家了，不能進去的，他們都是被困在入面的。他們會派人守住的。

Q：日本投降之前，那些人還在不在裏面呢？

A：日本投降的時候，我見他們回到紙廠的。

Q：日本投降的時候呢？

A：那些人都留在監倉，死不了的就回到（公）社去。
那些廣州紙廠的人就被餵蚊子，被縛著，至少有飽飯吃。

有些人又將雙手綁着，讓蚊咬來試驗，至於試驗什麼就不得而知，至少有飽飯吃就好了。有一對難民母子，就被綁着，有蚊子在周圍。
他們就說用來試驗，我們就不知道了。
真的是會割大腿筋的，我們這邊有一個人被日本人捉去了，真的割去了大腿筋。

Q：如何割？

C：那個人是生還是死？

A：直接割大腿筋用那一個人來試驗。後來不知如何逃脫了，永世再沒有回來了。

C: 割開就流血出來？

A：當然啦，割開皮就會流血，這些就是大腿筋了。青色那一些。

C：即是那些靜脈。

Q：他們還有找什麼人來做實驗？

A：沒有特定的，有老人，也有黃皮骨瘦的。就是沒有體型肥胖的人，都是黃皮骨瘦的。

Q：被困的是不會放出來的嗎？

A：不放了，都是難民來的。又怎會放出來呢？

Q：死去了的人呢？

A：就抬去葬。那個池就是洗毛巾的地方，拉着頭尾掉下去。用灰遮蓋，村裡的人都說這麼臭是不行的。後來就從難民那邊挑選兩個吃飽的人將屍體抬上去。
我慶幸自己沒有死掉，命大，現在有好日子過了。
我現在真好，睡覺，睡醒就有飯吃，3000多塊錢一個月，有菜有肉，又有早餐。

Q：南箕那邊還有沒有人（尚在生的難民）？跟你差不多年紀的，還未有過身的？

A：有都去世了。七七八八了別人都說我的面相好。
解放70年，和平三年，日本人來了八年。當時日本人侵佔的時候我才10歲，還未懂性。
現在我的腦袋還未曾用完呢！我已經92歲了。

［1］據《廣州市志》等史志記載，古代廣州城內有三座著名的山丘，分別是番山、禺山和坡山。禺山在今北京路以西，小馬站以東，西湖路與越秀書院街之間，即現在廣州大佛古寺附近，當地至今仍有以此冠名的禺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