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離轉徙錯置

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 分類文字
  • 時間2021
  • 來源調研
  • 地點日本,舞鶴
  • 版权李繼忠

我還記得在2018年的時候,因為進行一個關於香港的在二戰時殖民地銅像被送到日本的項目,[1]我必須要到日本各大軍港進行調研,舞鶴就是其中一個;舞鶴同時亦是日本在二戰後,接待國外僑民與遣返者回國的主要港口。

那時候我從大阪出發,乘坐兩小時的大巴到達舞鶴。在出發前預先訂了民宿,那是一間由年代久遠的民居改造成的小旅舍。房東是一個剛剛生了小孩的少婦。我還記得那一天,當我到達舞鶴站的時候,就馬上看見房東開着小轎車在車站門外等我。她從司機座走出來,興奮而且大動作地向我揮手,那一刻我被她的熱情震撼到了。在前往民宿的途上,我們一直在閒聊,她談到有一位朋友因為很久沒有遇到外國人,想跟我用英語談話,所以想跟我在民宿會面,我當然歡迎之至。到達民宿時,我先安頓好行李,準備好拍攝工具,背着背包打算出門吃午餐,剛跨出房門門檻,房東與她的朋友,同時亦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以下簡稱「少婦」),就在跪坐在客廳中的榻榻米,準備好綠茶待客,我有點受寵若驚。我馬上坐下跟她們一起喝茶聊天,被問到為甚麼來到偏遠而且不算是熱門旅遊區的舞鶴,我大概說了我的原意,聊着聊着,少婦也談到她的背景——少婦以前在大阪的酒店工作,所以英文都非常流利,只不過在結婚後跟隨丈夫搬到舞鶴來,當起全職家庭主婦。她和房東的丈夫都是在這曾震撼東亞戰爭歷史的舞鶴港中擔任自衛隊事艦上的技術人員。少婦說平常很少會見到外來人,更遑論是外國人,所以一旦有機會都希望多一點交流。少婦由一位在大城市工作的事業女性,變為日常跟鎮上寥寥人家閒話家常來打發時間,感覺上,她言談間難掩幽怨。

到了差不多時間,我以捉緊時間拍攝為由,告罪離座。

我徒步前往沿岸地區去。我沿着海岸線走,在雲霧和細雨中若隱若現地看到大量軍用艦艇,而且都是用鐵絲網包圍着,上面也掛了「立入禁止」標語和海上海上自衛隊的金屬牌。在那鐵絲網衛欄旁,有一位老奶奶推着單車,對着遠方無盡的日本海放聲高歌,歌聲顫抖、如泣如訴。當時我聽不明白內容,錄音後向伊佐治確認,那是一首關於道別的浪曲

幾年後的今天,我們着手搜集關於的滿洲遣返者的資料,1945後不少來自不同省份的日本人來到引揚港口,日日夜夜到引揚援護局打探滿州親人的消息。​​

那天一直在下雨,我全身濕漉漉的回到民宿。民宿侘寂,卧室很小,但不擠逼。房間中有一座座地燈,燈光昏暗且朦朧。旁邊有一道紙門引領到小庭園,園中濕濡的鵝卵石表面反映出細碎閃光。紙門無法擋住暴雨打擊水塘的聲音以及青蛙的叫聲,室內原木氣味造成了一個溫暖而且幽玄的氣氛。那晚,我寫下了一段關於一對陌生男女被困於黑暗的故事。

經過一夜狂風暴雨,翌日早上起床,聞說因為天氣太惡劣,交通工具班次取消。我有一點擔心,馬上收拾行裝,趕往下一個拍攝和調研地點。離開民宿時,我在民宿網絡平台上確認離開,房東非常有禮貌地祝我一切順利。最後她在「房東點評」上留言:

客人清潔房間和整理被舖得太好,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1]李繼忠,《復還、繕修與進退維谷》(2018-2020)。